牟世星
父亲已经离开我三年了。
父亲是小学数学老师,他没有坚实的肩膀,也没有粗实的手臂。在我看来,他甚至有些纤弱,这些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尤为明显。他年轻时的模样已经在我记忆里模糊了,唯有他在教室里上课的背影,令我记忆深刻。
年少时,我叛逆无比,很厌恶父母替我做决定,所以和父亲的关系很僵,常常拌嘴两句,便触发一场争吵。他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是,我能当个老师,和他一样教书育人,但我天性调皮,少年时虽有些聪明才智却不曾放在学习上,对他的教学事业亦是嗤之以鼻。
父亲后来总是叹气,他对我的要求变低了,“找个正经的工作,养活自己”,这成了他最后的妥协,所以我大学毕业,入路成为一名火车司机以后,父亲一向刻板的脸露出了笑容。
上学时,我不喜欢回家;工作后,我又因为忙,不能常回家。父亲省吃俭用一辈子,又在我工作后,供我买房,供我结婚。哪怕是后来我定岗后,收入有了大幅增长,他依然抽着最便宜的烟,苦他都自己吃了,福都给我享了。
几年前,已经退休的父亲突发脑梗,母亲在电话里焦急地哭着说:“儿子,快回家,你爸倒下了……”
当我赶到医院,看见父亲躺在病床上,我突然觉得父亲好瘦小,“回来啦,我没事。”父亲说完话便嚷嚷着要起来上厕所,此时他已经有一半身体不能动弹。我搀扶着陪他去厕所,当我想替他解开裤子时,他坚决地拒绝了。我没有强迫他,只是背过身去。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喊我,我看见他裤子已经尿湿了。好在此后,父亲恢复得不错,总算能自己下床自由活动。
当我觉得一切都恢复正常的时候,噩耗接踵而至。之后的两年,父亲被检查出食道癌晚期,同时脑梗也复发了,几乎吃不下东西,体重很快掉到50斤以下。
2020年国庆,父亲让我回家,带他去医院检查。回家的那天晚上,他突然来了兴致要和我下棋。父亲钟爱下棋,而且技术高超。小时候,父亲和我下棋都要让车马给我,每次我死拼,也就换个和棋的结果。父亲颤颤巍巍地落子,仿佛每一回合都用了全身的力量。一把和,一把我赢,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赢他。
“爸爸老了。”“爸,会好的。”心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相信。
第二天,检查完回到家,父亲喊我:“儿子,你出去玩会儿吧。”
我买了点东西从超市回来,父亲已经快不行了。我打120的时候几乎说不出话来,最后颤抖着一字一字将地址说出来。
最后,医生给的建议是:“回家。”
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母亲说她想让老伴终老在家里,我哭着推着轮椅把父亲接回家,陪着他走完了最后一程。
父亲走后,母亲把父亲早早写好的遗嘱给我。母亲文化低,他把银行卡密码都写在遗嘱上了,并安排好了母亲的一切。对我最后的期望,写的是:你长大了,自己的家庭要照顾好,要孝顺你母亲。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这好像一场梦,仿佛醒了,父亲还在那里训我,日子一如往常。
儿时,父亲曾教我“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至今,每每读到或听到这语句,他的音容笑貌仿佛重现眼前。
父亲去世后,每逢清明,我便跪在父亲墓碑前烧着纸钱,和父亲汇报近期情况,每次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