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木流香

汽笛
  李泳
  汪曾祺有篇题为《人间草木》的散文,既是写草木,又是写人,在他眼里,人跟草木之间有一种天伦,而且草木的情感丰沛得很,统统是自己生命里的一部分。
  就譬如说一截木头吧,它其实也是有生命的,而清香是木头骨子里的气味。我们小时候玩过的木马、木头手枪以及各类木头玩偶,有没有木头的香味?我想应该是有的,只是彼时尚处年幼,未曾特别留意这些。
  我在铁路上干了大半辈子,让我至今难以忘怀的是负责铁路轨道大修工程的那些岁月。那时的铁路,与钢轨配套的水泥轨枕尚未出现,钢轨上全都是用落叶松木制成的轨枕,又称枕木。我所在部门负责管理的几个轨料库里,那一根根2.5米长的枕木,在工人们刷过厚厚一层防腐油之后,通常被整齐有序地堆放在仓库里备用。也有些被替换下来的废旧枕木,干脆就露天堆放。这些曾经竭尽全力支撑钢轨,承载和保障过一趟趟飞驰而过列车的枕木,无论后来被放置于何处,依旧会散发出一阵阵挥之不去的落叶松固有的木香。那默然无语的枕木,不只是一截木头,其实也是千千万万铁路人奉献精神的化身。
  我有一位老同学的父亲,干了一辈子木匠活。有次跟他闲聊,问他在这么多年木匠生涯里,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他不假思索地说,是木头的香味。松木、楠木、柏木、樟木、柳木、榆木,老木匠接触过林林总总的木头,用这些木头打床、桌椅、木箱等。刨、锯、凿时,那些散落一地的刨花、木屑,无不散发出木头的清芬,木头的香味始终弥漫在工坊里的每一个角落。作为这个行当里手艺高超的能工巧匠,他凭着自己的一双巧手,用木头制作出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大象、藏羚羊,精巧可爱、玲珑剔透的宝塔、笔筒首饰盒,其中有些作品还被相关部门列入了非遗项目。
  犹记得有一年我去山西南禅寺寻幽。南禅寺是我国现存最早的木结构建筑,步入其间,只见大殿空幽,楠木供案,暗香浮动,阵阵清芬四溢。举目望向大殿深处,那正襟危坐的老僧仪态安详,双手合十,周遭不时飘来的木头香味,仿佛可以让人须臾入定。还有一年去皖南黟县西递村参观,印象最深的是在那一间间明清时代的古民居里,木梯板壁,花格漏窗,椽条横梁,虽历经九百四十余年岁月,木头的香味依然在空气中溢散开来,香气萦鼻,不绝如缕。
  是啊,木头确实是有生命的。一棵老去的树,一段风干的木头,一根老旧的枕木,有着渗透到骨子里的香味,它其实是一棵树与生俱来、永久的气息;它是生命经年流淌出的岁月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