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起鸣
　　“叮铃铃，夕阳红健康中心来电。”陈德文推了推老花镜，接通了这个电话。
　　“陈爷爷，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小王。”电话那头是一个女孩子的甜美声音，听起来不过二十多岁。
　　“啊……记得记得。”陈德文其实根本不记得，但这几个月来，这个所谓的健康中心已经给他打了不下十次电话，每次都是不同的人，却都亲热得像是他亲孙女。
　　“我们夕阳红健康中心准备举行一场老年人健康论坛，名医坐诊，完全免费，您要不要来呀？”
　　陈德文皱了皱眉。七十三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电话那头的声音实在太热情了，让他想起远在上海工作的亲孙女。那孩子上次打电话是什么时候来着？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
　　听出老陈的犹豫，电话那头又说道：“您放心，陈爷爷，我们公司是合法正规的，这次坐诊是完全公益性质的，现场还会给老年人送鸡蛋！”
　　“那好吧，我去看看。”他听见自己说。
　　“太棒了！”电话那头的小王欢呼起来，“周六早上八点，我在万盛酒店门口等您！记得带上身份证和医保卡，免费体检要用到哦！”
　　自从老伴去世2年后，陈德文的生活仿佛看不到任何色彩。儿女在大城市有各自的生活，他也不愿打扰。这个突如其来的邀约，竟让他心里泛起一丝期待。
　　第二天清晨，阳光刚刚洒向大地，陈德文便坐上公交车。他特意穿上了那件珍藏已久的藏蓝色中山装，还系上了老伴生前给他买的领带。镜子里的老人白发稀疏，背有些驼，但眼睛因为期待而显得有神采。
　　刚刚下车，一名穿着粉红色制服的年轻女孩立马挽住了他的手：“你是陈爷爷吧，我是小王！哎哟，您看着可真年轻，可真不像70岁的人。”听着这些话，老陈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我带您进酒店，咱去听讲座，等结束后我给您拿一筐鸡蛋回家吃！”随后，老陈被带到酒店会议厅，坐到了第一排的座位上。
　　“陈爷爷，来，我给您一张表格，这是张教授的健康问卷，您填一下，我去给您拿几样水果、茶水。”“好孩子，你别忙了，你看你，都忙得出汗了。”
　　“没事儿，您坐着，我马上就来。”
　　看着这个今天刚刚见面的“孙女”，他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填完表格，小王又热情地带陈德文去做“全身免费体检”。所谓的体检不过是在酒店隔间里用几台看起来很高级的仪器做了简单检查，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边操作边摇头叹气。
　　“老爷子，您这血管淤堵很严重啊！”医生指着屏幕上扭曲的线条严厉地说，“这个年纪，随时可能脑梗、心梗！”
　　陈德文心里一紧。上周社区医院体检明明说他除了血压有点高，其他指标都正常。
　　体检结束后，一名是“XX医院”张教授的人开始了他的讲座：“各位亲爱的长辈们。”张教授的声音洪亮有力，“今天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惊人的事实——你们每天都在慢性自杀！”
　　台下一片哗然。张教授点击遥控器，屏幕上出现各种触目惊心的图片：变色的内脏、堵塞的血管、畸变的细胞……
　　“现代医学已经证明，人体90%的疾病源于毒素积累和能量缺失！”张教授挥舞着手臂，“而传统药物治标不治本！”
　　陈德文听得心惊肉跳。身旁的小王适时地递上一杯水，关切地问：“陈爷爷，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两个小时的讲座里，张教授用各种专业术语和夸张的案例向老人们灌输健康危机感，最后隆重推出“夕阳红健康中心”的“量子能量养生套装”。
　　“这是美国NASA最新技术，量子挂坠！它能通过微观层面杀死任何病毒、癌细胞，从根本上治疗您的身体，让您重获年轻！现在公司特价，不要19999，只要8999！”
　　现场的工作人员听到价格说完后，立马开始了对老年人的软磨硬泡。作为知识分子的陈德文，似乎在电视上听说过什么“量子技术”，但是对于这个价格还是望而却步。
　　看到老陈为难的神色，小王立马说道：“陈爷爷，我去给您打个申请，争取给您折扣价。”
　　不一会儿，小王便回来了，“陈爷爷，我们经理说了，给你再打个折上折，6888，听着还吉利。”
　　“孩子，我这来得匆忙，没带多少钱，要不……”
　　“爷爷，不瞒你说，当时我就是为了省钱，没给自己爷爷买这个，他前几年过世了。刚刚来的时候，我一下愣住了，您长得和我爷爷一样，我真不想让您重走老路……”说着，小王流下了眼泪。“这样，我这孙女尽尽孝心，我自己给您补888，您一会儿给我6000，拿东西的时候千万别说是我垫的钱。”
　　看着这个“孝顺”的孙女，老陈泪眼婆娑。
　　买好量子挂坠，小王还亲自开车把他送回了家。
　　“叮铃铃，女儿来电。”
　　“爸，我看你的银行卡支出6000块，你是不是被人骗了。”
　　“噢，‘孙女’给我买了一个量子挂坠，没事儿。”
　　“不是我说你，你一天到晚……”听着女儿的唠叨，陈德文心里总不是滋味，但是看着柜子里满满的“保健品”和鸡蛋，老陈又开始向往起那种陪伴，即使它已经在暗地里标记好了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