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晨慧
再过数日就是父亲节了,此刻提笔,窗外工人刚完成溪流清淤,水面重新倒映出梧桐斑驳的树影。夏日的风吹过,梧桐树正沙沙作响,让我想起小时候父亲牵着我的手走过林荫街道的场景。那些早已尘封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像老电影般在脑海中一帧帧闪回。我忽然发现,我和父亲之间最深刻的联结,竟常常是他留给我的那些背影——它们像无声的胶片,记录着岁月的流转,也镌刻着他从不言说的爱。
儿时的游乐园,是我对父亲最初开始有印象的地方。阳光把七彩气球照得透亮,他蹲下来为我系鞋带时,我数清了他侧脸处三颗排成北斗七星状的雀斑。过山车呼啸而过的尖叫声中,他执意要带我体验人生第一次冒险。记得他的手掌像温暖的钳子,把我发抖的手指牢牢裹住。“数到三就睁开眼睛。”父亲带着磁性的声音,开启我童年对生活的美好憧憬,至今仍萦绕在我耳畔。
记得在我入学后,有一次他背着我,我在他肩头嗅到了令人安心的樟脑丸气味。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后背被汗水洇出深色的地图。那个瞬间,他宽阔的肩膀,为我挡住了所有刺眼的阳光,让我误以为父亲真的是铜浇铁铸的超人。直到现在,每当我遇到难关,仍会下意识寻找那个能遮蔽风雨的蓝色背影。
初二暑期的一次家长会,他是最晚离开的家长。我躲在教室后门,看他弯着身子抄写黑板上的期末复习计划,钢笔在他的指间显得那么纤细。他背上那个印着“铁路安全生产”的双肩包,装着我爱吃的五香牛肉干和他写的家长随笔。走廊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数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突然发现他的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弯曲了。又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辅导不了我的作业了,因此,班主任还用犀利语言批评了我的作业,记得父亲当着班主任的面,替我解围说:“她已经努力了,晚上作业做到很晚。”
寄宿高中三年,每个周日傍晚的告别都像一场小型仪式。父亲每次都做好我爱吃的饭菜,用饭盒装好送到学校来,趁我吃的同时,顺便去把我的水壶灌满送到宿舍里。暮色中,他微微发福的背影,骑上那辆不太灵敏的电动自行车,车轮碾过的痕迹,在夕阳照射下是那么清晰,就像是他默默付出的那份爱,不会很直白,但很深厚。
高考很顺利,父亲开心了好久。入学军训,我们站在操场上,阳光把我们烤得像熟透了的红苹果。那天他正好出差来杭州,跟我说自己到我们学校了,顺便来看看我。我很欣喜,带他去我们大学食堂吃饭。父亲耐心地听我津津乐道地讲大学里的所见所闻,也听我讲自己的烦恼。他总是微笑着认真地听,也跟我解释各种烦恼的来源。在他面前,那些烦恼都变得微不足道。当他走出校门时,我发现父亲的眼眶红了,那一刻我才发觉,他不再是能单手把我举过肩头的巨人,而是一个会为女儿远行而激动的普通父亲。
毕业后进入铁路,参加工作,时光悄然改变了家的模样。我们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了,连闲谈也成了奢侈。某个黄昏饭后,我多想挽着他的胳膊散散步,像小时候那样,可他总是欲言又止——那些我正经历的困境,他不再像从前那样为我遮风挡雨。我知道,他在用沉默教会我独立,只是每次不欢而散时,他反复叮嘱那句“女生要自立”。
记得有一次,过完节假日,我准备要回单位去了。他送我到楼下,手上捧着早上从市场上挑的枇杷,还有一箱沉甸甸的橙子,“回去记得和同事一起分着吃,别都自己留着”。我点头应着,挥手道别。车子缓缓启动,望着后视镜里他的身影越来越小——他站在原地没动,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直到转弯处,我还能看见他挥了挥手。那一箱水果的甜,裹挟着我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直到现在还记忆深刻。
最近体检报告上出现那些异常的指标,让我心头一紧,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发给父亲看。他二话不说,周末就陪我去医院复查。在医院的电梯里,镜面反射出我们如出一辙的眉眼,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原来我们连担忧时的神情都如此相似。坐在化验室外的长椅上等待报告时,他突然握住我的手,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柔软:“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和父亲之间的故事像一本用岁月装订的书,每次阅读,都会有新的感动。我要继续成长,学会独立并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