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汽笛

  傅许聪 文/图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初读归有光《项脊轩志》时,这句平淡的叙述像一根细针,扎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我以这句古文为引,填下《庭有枇杷树》这首歌词,试图用稚嫩的笔触,在古文里打捞被时光浣洗的情意。
  歌词的骨架来自《项脊轩志》,但血肉却是自己的。归有光笔下“偃仰啸歌”的书斋岁月,被我理解为妻子在旁“寒窗时伴凭几学读”;“庭阶寂寂”的闲情妙趣,被我想象成“相拥羡巢燕吐哺”的温情日常。
  “三两枇杷煮,二钱石斛,一碗可清肺润腑。”我痴迷写有烟火气的留白——枇杷不光是悼亡的象征,也可以是药膳里的温存,是生者对逝者笨拙却温柔的牵念。填词时,我常对着项脊轩的老插图发呆,想象归有光伏案时,是否也曾被窗外燕子的啁啾打断思绪?于是有了“燕子识来路,衔春而筑”的句子。枇杷亭亭,燕子飞回,这或许便是时光残忍中的慈悲。
  歌词里藏着我自己的故事。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好,父母租房住,租住的院子里有一棵枇杷树,树枝一直伸到院子外面。夏天树上结果,母亲总笑着说:“枇杷挂枝头,日子有盼头。”她总是起个大早为父亲准备早餐,将昨夜凉透的茶换成温水方便父亲吃药。一如《项脊轩志》中妻子“时至轩中”,默默为归有光研墨润笔,在他伏案时轻手轻脚添一盏灯。后来我家搬进了新买的房子,但记忆中的枇杷树枝依然探出院墙,成为“庭下只余枇杷树”的注脚。
  填词最可贵的是获得古典意象与当代情感共振。写到“披星织杼,戴月荷锄”时,我想到的是每天凌晨四点起床上班的父亲,是灯光下做着手工活陪我学习到深夜的母亲。归有光的“多可喜,亦多可悲”,落在今天,大概就是出租屋里堆满的纸箱、搬家车上摇摇晃晃的盆栽。
  朋友问我:“这种悲情的题材,为什么结尾要写‘亭亭如初’?”我答:枇杷树的根扎在土里,岁岁荣枯,而人的念想却长在时间里,不可断绝。就像旧居的租客换了一茬又一茬,依然有枇杷树的树枝倔强地伸向墙外;就像归有光的文字跨越五百年,依然在某个深夜让某人感动得涕泪难掩——所有未尽的牵挂,都将被文字编织成云梯,翻过现实的高墙。
  这首词是我的“时光胶囊”。它装着古人的叹息、童年的记忆、内心的感动,也装着每个人心中那堵承载着枇杷枝的旧墙。当中岛美嘉《樱花纷飞时》的前奏渐起,我总想到租屋漏雨的夜晚,想到母亲踮脚摘果的背影,想到那棵树上的枇杷——果肉酸涩,果核坚硬,像极了没说出口的“爱”,最终还是化成了沉默的土壤。如今,词句已在爱的土壤里生根发芽,亭亭如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