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滨
部队营区的广播里,起床的军号声准时划破长空,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对于初入部队的新兵而言,每一天都要面对未知与挑战,而剃头这件看似平常的小事,在那个炽热的夏日,成了我的一段难以磨灭的记忆。
1999年,北京阅兵村。蓝白色相间的方阵里,我怀揣着对新环境的好奇与不安,开始了新的生活。得知战友们常因排队剃头而苦恼,一种想要尝试的冲动涌上心头。在单调紧张的部队生活里,能用一技之长为大家服务,无疑是件光荣的事。于是,每逢休息时间,我就带着自费购置的剃头工具,在营区寻觅愿意让我一试身手的战友。那时,译制片《海上钢琴师》刚在部队礼堂放映,热度正高,战友们戏称我为“军中发型师”,我也乐在其中,享受这份“殊荣”。
一个蝉鸣聒噪的午后,闷热的空气让人窒息。我背着剃头装备,像往常一样在营区搜寻“目标”,正巧碰上刚结束高强度训练的林砚。他在球场边大口喘着粗气,绵密的卷发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头上,活像顶毡帽。我眼前一亮,快步上前热情提议:“林砚,你这头发又长又闷,我帮你理理,保证清爽!”林砚愣了一下,目光在我手中的工具和我跃跃欲试的样子间来回扫视,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在我的热情攻势下,他最终谨慎地点点头:“行吧,就信你这一回,一定要善待我的头发。”“得嘞!”我忙不迭地一口应下。
我们找了处荫凉地,林砚稳稳坐在小马扎上。我站在他身后,像即将登台的艺术家,仔细打量着他的头发。路过的战友纷纷好奇地围过来,我心想:这次要是剪得好,就是最好的广告!这么想着,我深吸一口气,拨动推子开关,嗡嗡声随即响起,仿佛奏响了一曲独特乐章。
起初,一切进展顺利,碎发纷纷飘落,不一会儿就在地面上积了薄薄一层。我心中暗自得意,手上动作愈发自信,嘴里还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然而好景不长,推子行至林砚后脑勺时,突然像被卡住了。我下意识加大力气,只听林砚 “哎哟”一声,身子猛地前倾:“你这是剃头,还是薅草啊!”我顿时慌了神,手忙脚乱地查看推子,原来是头发缠进了刀片里。好不容易清理完缠发,我刚松了口气,却发现林砚后脑勺出现一块突兀的凹陷,像是被陨石撞击过的月球表面。
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额头汗珠密布,后背也被汗水湿透。我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颤抖着拿起剪刀试图补救,可越剪越糟,原本整齐的头发被修剪得长短不一。林砚似乎察觉到不对劲,不安地问道:“怎么半天没动静,不会真剪坏了吧?”我强装镇定,结结巴巴地回应:“别……别着急,马上就好。”但现实却愈发难以收场。最终,当我完成这场“灾难式”操作时,林砚的发型惨不忍睹,一边高一边低,像起伏的山峦,又似被狂风吹乱的杂草。
林砚站起身,迫不及待地跑到水塘边。看到自己模样的那一刻,他整个人僵住了,眼睛瞪得滚圆,嘴巴大张,脸上的表情从期待瞬间转为惊愕,最后变成哭笑不得。空气仿佛凝固,周围一片死寂,只有蝉鸣在耳边聒噪。我满脸通红,恨不得时光倒流,内心充满愧疚与自责。我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仅有的十元钱,双手递给林砚,声音颤抖:“林砚,对……对不起,是我手艺不行,你拿着这钱,去军人服务社找专业师傅修整一下吧。”林砚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起来:“你小子,还当真了!不就理坏个头发嘛,多大点事儿。钱收回去,这发型说不定能引领部队新潮流呢!”他的笑声打破了尴尬,围观的战友们也跟着笑起来,紧张的气氛瞬间消散。那一刻,我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对林砚的大度与宽容充满感激。
这件事过去了很久,每次回想起来,我都感慨万千。在部队的日子里,我们一起摸爬滚打,每一次训练、每一场方阵预演,都见证着我们的成长与蜕变。而那次剃头的小插曲,虽看似微不足道,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战友间深厚的情谊与包容。
随着时间推移,我剃头的技术逐渐娴熟,为战友们打造出一个个精神利落的发型。但无论技艺如何进步,那段初次剃头的糗事,始终映画在我脑海里,成为军旅生涯中珍贵的回忆。
如今,我脱下军装,走进繁华都市的专业理发店,看着发型师们熟练运用各种工具“雕琢”着精致的造型,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切回到那个蝉鸣喧嚣的午后,想起林砚爽朗的笑声,想起战友们围在一起打趣的场景,想起那段热血欢乐的军旅时光。
在那方蓝色军营里,剃头不只是一种生活技能,更是我们增进感情、缓解压力的纽带。它见证了我们从青涩走向成熟的历程,承载着真挚的战友情谊。这份情谊,如陈酿的美酒,在岁月沉淀下愈发香醇,成为我一生的宝贵财富,每当回首往事时,心中满是温暖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