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一瞥是南塘

汽笛
  孟婧雅
  自温州北站驱车20分钟,便到了南塘景区。初识南塘,是因戴之邵那句“愁绝江梅开岭岸,不知失脚到南塘”,恰与南宋士大夫常见的外放经历吻合。他们或都曾在塘边老柳下伫立,看渔人收网将暮色兜进船舱;或都曾捡回数片枯荷,又不忍题写半句心事……戚戚感物叹,此叹无人喻,终究从岭岸的疏朗跌进湿软的南塘,幻化成瓯窑里的深浅碧色一抹。
  南塘旧以荷花名,却不仅仅是荷的栖息地。作为温州重要的水脉与文脉共生体,塘河既是灌溉万亩良田的水利枢纽,也是串起山水之城千年文脉的精神家园。水似淡墨轻点,晕开半尺成烟,几丛茭白翠生生立在塘边,轻舟载着渔人,吹入芦花短笛,半塘暮色尽数兜入网眼,时有蜻蜓在小荷尖尖微微颤着翅,塘影抖得细碎。想来这蜻蜓不是被风催着动,是太贪念塘水的柔润。芦花不是被笛引着摇,是太留恋渔人的短调。连塘边阿婆竹篮里的蜜柑都忍不住滚两滚,是太盼着被人尝一口塘水养出的甜。
  南塘这份独有的活气,自去年杭温高铁开通后,有了更鲜活的注解。银龙首穿雁荡,一个半小时车程,便把南塘的渔舟唱晚、潭水柔润,写进了杭城的潋滟水光。如今,这趟“南塘专线”早已成了杭温两地人的日常,杭州游客乘着高铁来南塘寻秋,看残荷立水,听芦花伴笛。温州人带着瓯柑、塘边特产,坐高铁赴杭州之约,让南塘的甜与韧,在更多人心里扎了根。
  到南塘已是秋,云在天上,影子在水里,只是这影并非云的独舞,还有廊桥的角、谯楼的檐,更有高铁掠过时,在塘面投下惊鸿一瞥的轻影。如今塘里枯蓬簇簇,伸手碰碰荷梗,呵,没了荷叶负累,反倒挺得更直,像把劲儿全攒在根里,把对春的等待藏进泥里。莲实有心,枯而不折,寂而不死,恰如温州人在岁月里的模样,只把韧劲不动声色绣进凉波。
  踏上画舫夜游,砻糠桥驼起月色跨水而过,不禁想起外放永嘉的谢灵运,他循着溪流探幽,发现“荒蛮之地”竟有惊人灵秀,遂踏遍永嘉山水,写下“叠叠云岚烟树榭,弯弯流水夕阳中”。
  彼时的南塘,需靠舟楫慢渡,往来杭温动辄十数日。如今银汉无声,夜色渐浓,远方高铁站内的灯火,与塘边廊灯交映,古与今的“通途”却在此刻温柔相拥。
  人事代谢,浩渺苍穹。学者郭璞筑城时特意让城墙绕着南塘拐了个弯,使南塘在战乱时成了城的缓冲带,是“水的通途”。刺史韦庸率先民顺着塘的走势挖导流渠,使河哺育出稻菽千重浪,是“利的通途”。杭温高铁开通以来,将两地时空距离压缩到一个多小时,让南塘的文脉与杭州的繁华快速相连,便是“心的通途”。
  南塘的包容早刻进了温州的骨,谁说塘只是一汪水?它照过谢灵运的屐痕,见过戴之邵的愁容,盛得下文人的失意,唤得出草木的生机,也映上了乘着高铁来温州的匆匆步履与欢声笑语。它是时光的镜子,却也始终温润地将来者稳稳接住。于是,复杂心绪落在塘里便成了水波不兴,山水清欢融在塘中便成了诗意绵长。
  “溪水清清溪水长,溪水两岸好呀么好风光……”舫外忽然传来歌声清亮。月色中,忽觉南塘的包容这般鲜活:它包容过往的历史,也包容当下的生机。包容骚人的雅趣,也包容世间的烟火,像塘水包容枯荷,像土地孕育希望,像温州人既能在商海闯荡出“温州模式”的硬朗,也能把《采茶舞曲》的甜糯心底珍藏。这枚由山水人文凝成的莲被南塘静默滋养着,所有的失意都得以安放,所有的渴盼都寻到土壤,久自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