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正权
上月一晚,“南京发布”微信公众号推送消息:“南京地铁5号线明起全线贯通运营”。看到这行字,我瞬间如惊雷过心,又似清凉晨风拂面。这消息像一道指令,催着我立刻点开工作群,指尖带着一丝微颤——郑重转发的瞬间,群里的沉寂仿佛被电流击穿,同事们如久旱逢雨般雀跃欢呼,一张张笑脸图标在屏幕上鲜亮跃动,“总算”“终于”等字眼蹦跳而出,那些曾刻在皱纹里的通勤疲惫,终于被这方寸间的喜悦彻底熨平。
单位在“南京西站”火车站附近,十多年来每日跋涉的困顿,忽然翻涌心头:此地因拆迁建新,上班路途漫长;坑洼路面遇雨便泥水四溅,裤管常被打湿;酷暑里骄阳灼人,寒冬中寒风如刀,骑电动自行车通勤宛如逆水行舟。有时同事们挤在办公室,话语里的无奈叹息,像一张张揉皱的旧车票。
但明天情形将大不同!建设近9年的南京地铁5号线全线开通,站点中恰好有“南京西站”——我忍不住想象,地下铁轨上,车轮疾驰的低沉声响里,明亮车厢如一条光河劈开地底黑暗。从此,寒风冷雨里的骑行路,会变成温煦便捷的旅程,那套在脚上的“通勤镣铐”,竟在顷刻间松落。“明起”二字,俨然是黎明的号角,照亮了平凡奔波路上的每一寸黯淡。
同事们满屏的雀跃让我莞尔,可新轨的光亮里,我心头却浮起熟悉与陌生交织的滋味:“南京西站”火车站已告别我们十余年了。旧日的它何其煊赫,是我日日守望的坐标——汽笛长鸣里,旅客匆匆穿梭;机车的粗重喘息、车轮撞轨的铿锵,是晨昏不变的背景音;进站口人群熙攘,道岔转换的艰涩声响、浓雾中交替的信号灯……那时的车站,是喧闹又踏实的温热存在。如今一切停歇,只剩空荡站房在时光里静默,纵横的旧轨道像封存的乐谱,再也无人奏响。
新铺的轨道就在老站遗址旁,无声潜入地下,如一条潜龙。地铁站里,电子屏闪烁、自动门开合,“南京西站”的站名赫然在目。我驻足于此,恍惚听见地下列车的轰鸣与老站机车的呼吸交织,看年轻人说说笑笑走下台阶——他们脚下,正是昔日铁道繁盛之地。刹那间,时间仿佛折叠,新道旧轨在此衔接,又默默错肩。
走进新地铁站,现代流线型车厢平稳驶入,玻璃门无声滑开。上车坐定,明亮灯光映着乘客平静的面庞,平稳旅程正是我们长久期待的便捷。车窗漆黑如墨,却似倒映着地面上老西站的斑驳站台与废弃铁轨——它们已沉入地层,成了城市封存的记忆。
失落的旧轨,终于安静沉入泥土,不再有昔日奔忙的滚烫呼吸;新铺的轨在地下延展,托起城市的潮汐奔向远方。两条铁轨,是历史与现代的并行,在时间的车站里交错。老西站的灯虽已熄灭,可何须惆怅?新地铁站的轨,早已在另一维度亮起通行的绿灯。新轨尽头的光亮背后,旧轨道的道钉并未湮灭,它们沉埋于地,成了城市不可磨灭的印记。
此刻列车在地下无声穿行,新旧两股力量在暗处相互支撑:新轨的伸展,何尝不是以旧轨的静卧为基石?正是这冷暖交叠的基石,撑住了我们平凡奔波的岁月,托举着城市向前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