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爱俊
至重庆疗养一周,方真切体会到所谓“火炉”二字并非虚名。
一日,我与同伴在南山闲逛,未曾想从宾馆下来不过十来分钟,竟已步入黄桷垭老街。此街声名远逊于磁器口与山城步道,游人稀少,倒成了本地市民登山锻炼的清幽去处。黄桷垭树乃重庆的市树,其形似南方榕树,虽无榕树参天高耸,也不垂挂须根,然枝叶繁密,如一把把撑开的绿伞,树荫之下,行人每每驻足小憩,享受片刻荫蔽。
信步向前,转弯处竟撞见三毛故居。记忆里三毛笔下的撒哈拉大沙漠,曾是我心中旅行的至境,而她与荷西的爱情故事,更是童话般令人神往。故居尚未开门,我便在门前留影,转身踱入旁边的三毛咖啡馆,点了一杯咖啡,闲翻书架上与三毛相关的书籍。时光在寂静的惬意中悄然滑过。故居小而简朴,三毛只是孩提时在此短暂停留,便随家人去了海峡的那边。
走出故居,随意漫行。老街建筑依山攀附,层层叠叠,错落间令人恍然有穿越之感——咖啡屋与老茶馆安然为邻,抬头忽见一泳池悬于半空,孩童在其中嬉水欢笑,恍若悬在尘世半空里的水晶碎片。向下望,城市高楼与江景尽收眼底;向上望,更是山势层叠,极尽山城4D魔幻之能事。远处一座寺院般的建筑若隐若现,好奇心驱策我拾级而上,原来竟是道家的老君洞。登临最高处眺望,现代都市在云雾中缥缈,如梦如幻。我想,当年三毛是否也曾在此凝望江景?或许正是这般似梦非梦的仙境,才孕育出这般不羁的灵魂。
时近中午,我们顺阶而下。行至一处阴凉平台,驻足小憩,旁边一对年轻恋人坐在石阶上歇息。突然间,那女孩身子一软,仰面倒下,分明是中暑了!我们立刻与男孩一起呼救,我奔向不远处卖矿泉水的大姐求助。大姐毫不迟疑地冲过来,从随身小包里掏出一瓶藿香正气水递过去:“快给她灌下去!”我们则在一旁用纸扇为女孩扇风降温。眼见女孩脸色煞白,意识模糊,大姐征得男孩同意后,熟练地在其手臂内弯处揪穴。只见她手指疾速几掐,紫红色的痧痕便赫然显现——那动作精准、迅捷,毫无拖泥带水。女孩嘴唇渐渐恢复血色,有了意识,在男孩搀扶下起身,虚弱地道着谢慢慢下山而去。
我怔怔望着大姐转身走回摊位的背影,心中暗叹:难怪常言川渝女子能干,今日这大姐救人的雷霆手段,何尝不是“老子数到三”那般泼辣决断的生命气魄?她如黄桷垭树一般,平凡而强韧,于人间烟火深处悄然撑起一片荫凉——那双手与那树荫一样,无声地将人间的燥热与危难悄然化解,透出大地深处的韧性与清凉。
山城滚烫的街巷里,这些默默撑起绿荫的生命,总以最本真的方式,将人间烟火里粗粝的“数到三”,点化为绕指柔的荫凉,护住行路人于尘世暑热中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