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俊
出师后第三年,我第一次独自带新徒弟。
在培训基地8号岔前,我打开转辙机机盖。小杜站在我身边,崭新的工作服十分亮眼。“道岔内的部件都认识吗?”在我的询问后,她一边搜索着记忆里的书本知识,一边手指悬在半空,不知该落在何处。我忽然想起师父说过:“新手都这样,手指比心思更诚实。”
“这是自动开闭器。”我的声音在练功场中回荡,竟和师父的声线有几分相似。小杜谨慎地触碰设备,那动作让我想起第一次和师父一起认识设备——他用扳手调整着设备:“听转辙机转动的声音,好的设备都有自己的语言。”
小杜突然缩回手:“有电?”“恭喜你。”我说,“被电了第一次意味着你已经是一名信号工了。”这话一出口把我自己都怔住了——完全是我师父的语气。
教学进行到轨道电路分析时,小杜在图纸前对照着实物陷入困惑。夕阳压着练功场的白墙头,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那一瞬间,我分明看见三年前的自己: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黄昏,同样皱紧的眉头。
“看不懂?”我拿起石笔,在水泥板上画出一版简易的电路图——复刻师父当年的笔迹。接着不由自主画出那个特殊的电阻符号,连转弯的角度都分毫不差。
“这样就看懂了吧?”说完我才惊觉,连语调的起伏都和师父如出一辙。小杜茅塞顿开的表情,简直就是我当年的翻版。
“你对照着实物再画一遍吧。”我盘膝在设备箱盒旁坐下,把水泥板上的电路图擦去,并把石笔递给她。
对照设备,她时而抬头时而沉思,石笔在手下慢慢勾勒,当画到电阻时她的手腕向上翻动,一道特殊符号出现在笔下,我轻笑了一声。
“啊,我画错了吗师父?”她抬起头看着我,我看着她发亮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恍惚间,师父就站在我身后,对趴在水泥板上的我微微点头。
回到工区后,我走到更衣室里,打开工具柜的最下层。抽出印有师傅名字的工具包,那些涂有红色油漆标记的工具还放在原处,我把它抽出来。
“这是我师父用过的。”我把工具包放在小杜手中,“现在传给你了。”
小杜郑重接过的模样,让我想起师父离开工区那天。他把这个工具递给我时,眼里有同样的光在闪动。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我虽然出师了,但师父从未离开过我。他在我拿工具的姿势里,在我说话的语调里,现在又要进入另一个年轻人的生命中。
“收拾好工具,明天和我一起参加天窗。”“好。”小杜回过头,嘴角微弯,目光如炬。
信号灯由红转绿,列车在工区旁的淮南线上呼啸而过,我站在了那两道目光之间。 那两道目光之间。